第185章 人类的执念(2 / 2)

“先生,你看这……”万历将一份措辞尤为激烈的奏章推向张居正面前,“御史连章劾奏苏宁在倭寇本岛纵兵劫掠,行无差别屠杀之举,致使岛上人口锐减,十不存一。哪怕是倭主王室和贵族都被屠戮殆尽,更言其将幸存之二百万众尽数贬为奴役,驱赶入矿,有伤天和,悖逆圣人之教!言官们群情汹汹,要求严惩苏宁,以正视听。”

张居正缓缓展开奏章,目光扫过上面触目惊心的字句……

“杀降戮服,有损国体”、“苛暴甚于桀纣”、“倭岛几成鬼域”。

他心中明镜一般,这些指控虽不乏言官风闻奏事、夸大其词的成分,但核心却并非空穴来风。

苏宁在倭岛的手段,他早有耳闻,“永不封刀”的命令更是打破了诸多潜规则。

其行事只求效率与威慑,确实与儒家倡导的“仁政”、“王道”格格不入。

“陛下,”张居正沉吟片刻,声音沉稳而透着无奈,“苏平倭之功,不可没。其荡清海氛,拓土增赋,于国有大功。然……御史所言,亦非全虚。倭岛人口锐减,幸存者尽数为奴,此事天下皆知,难以遮掩。若朝廷一味回护,恐寒天下士林之心,亦有损陛下仁德之名。”

他顿了顿,抬眼看向万历,说出了权衡已久的方案:“如今倭寇主力已灭,大局已定。当务之急,乃是稳定新附之地,并安抚朝堂舆论。不若……下旨召苏宁还朝,叙功行赏,明升其职,实则将其调离倭岛。同时,选派一员稳重持国、通晓军事之大将,接替镇守事宜,整饬军纪,缓和局面。”

万历闻言,略显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。

他内心对苏宁是欣赏甚至有些依赖的,苏宁能办事,能弄来钱粮。

但面对文官集团几乎一致的压力,以及张居正这位严师的意见,他不得不妥协。

“先生所言甚是。”万历最终叹了口气,“拟旨吧!召回京师,另有任用。至于接替之人……”

张居正早有腹案,接口道:“臣荐宁远伯李如松。李将军乃名将之后,骁勇善战,足以威震宵小;且其为人,较之苏宁更知进退,明规矩,当能妥善处置后续,不致再授人以柄。”

“准。”万历点了点头。

不久,一道措辞褒奖、实则明升暗调的圣旨便快马加鞭送往倭岛。

圣旨中盛赞苏宁“平倭安邦,功在社稷”,特命其即刻交接军务,返京述职。

与此同时,大将李如松受命持节钺,率领一部精锐北兵,启程前往倭寇本岛,接替苏宁的镇守之职。

他的任务明确:在维持大明对银矿等核心利益绝对控制的前提下,整肃军纪,缓和过于紧张的对立情绪,将这片新附之地的治理,重新拉回儒家“文治武功”的轨道上来。

苏宁接到圣旨时,神色平静,并无太多意外。

他深知自己在倭岛的作为必然引来非议。

他坦然交出兵权,在与李如松进行简短的交接后,便登上了返回大明的海船。

站在船头,回望那渐行渐远的列岛,苏宁的眼中并无波澜。

他的目的已经达到——倭寇威胁根除,石见银山等战略资源落入掌控。

至于朝堂上的风波,不过是下一步棋局的开端而已。

他知道,返回京城,等待他的将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。

……

京城,紫禁城,文华殿。

御前会议的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的湖面。

都察院的几位御史慷慨陈词,历数苏宁在倭岛“纵兵屠戮”、“祸及妇孺”、“有伤圣德”等十大罪状,要求严惩不贷,以正国法。

年轻的万历皇帝高踞御座,眉头微蹙,目光不时扫向站在下首,身着麒麟服,却神色平静如水的苏宁。

张居正与几位阁臣分列两侧,皆屏息凝神,等待着苏宁的回应。

就在一位御史引经据典,痛心疾首地斥责其行为“比诸白起亦不为过”时,苏宁终于动了。

他并未如众人预想那般激烈辩驳,而是整了整衣冠,向前一步,朝着御座深深一揖,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响起:

“陛下,诸位阁老,御史大人所言……句句属实。”

此言一出,满殿皆惊。

连原本闭目养神的张居正都骤然睁开了眼睛,锐利的目光投向苏宁。

那些正准备继续口诛笔伐的御史们也像被扼住了喉咙,一时语塞。

苏宁抬起头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自责,继续陈述,语气诚恳得令人动容:“当日战况紧急,臣为彻底根除倭患,率王师穷追残寇,直抵其本岛。然长途跨海远征,兵力实有不及。为弥补兵力缺口,无奈之下,臣于琉球就地征募仆从军助战。”

他微微一顿,仿佛在回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,声音低沉了几分:“臣深知琉球与倭寇本岛世代血仇,积怨甚深。然臣……臣一时疏忽,未能及时察觉此中隐患,更未能预先严加约束。待到登陆之后,琉球仆从军因世仇杀红了眼,战况又瞬息万变,竟……竟酿成失控屠戮之祸。”

他的话语中充满了“无奈”、“疏忽”、“未能察觉”等看似认错的字眼,却巧妙地将主导责任推给了兵力不足的“客观困难”和琉球世仇的“不可控因素”。

而他自己,只是一个因局势所迫、一时失察的统帅。

“待臣发现局势失控,竭力弹压时,已然……为时已晚,死伤颇重。”苏宁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懊悔,随即再次深深躬身,语气斩钉截铁,“此皆臣思虑不周,约束不力,御下无方之过!臣无颜狡辩,甘领陛下与朝廷一切处罚,绝无怨言!”

他这番以退为进、避重就轻的请罪,姿态放得极低,将一场可能涉及“反人类”的军事指控,成功转化为了一次“战术失误”和“管理失职”。

他主动承认了屠戮之“果”,却巧妙解释了世仇和失控的“因”,并将自己定位成一个“想做好事却出了意外”的负责人。

这番表态,让原本准备死磕的御史们一时难以发力……

当事人已经认错伏法,你还想怎样?

难道真要杀了这位刚刚为大明拓土千里、扫平百年倭患的功臣吗?

万历皇帝看着下方请罪的苏宁,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张居正,心中已然明了。

他清了清嗓子,打破了殿内的沉寂:

“苏爱卿既已知罪……念在其荡平倭寇有大功于社稷,此番亦非全然其本意,着……罚俸一年,革去太子太保衔和浙直总督,幽居京师,以观后效。”

这个处罚,对于苏宁的行为来说,轻得如同羽毛拂过。

所谓的革去加衔和官职,不过是给言官们一个台阶下。

而以苏宁如今的功绩,接下来可能会入阁,只是苏宁的年龄也是一个问题。

嘉靖二十八年生人,至今不过二十八岁而已,这要是入阁为相可是闻所未闻。

“臣……谢陛下隆恩!”苏宁再次叩拜,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,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。

这一关,他算是过去了。

朝堂的规则,他比任何人都玩得转。

如今自己已经完成了最大的心愿和执念,接下来的蛰伏毫无压力,只需要静静地等待,权臣之路必定再上一个台阶。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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