井水在铜桶里晃出细碎的光,赢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条窄巷的。回到驿馆时,赵高正站在廊下等着,手里把玩着枚虎符,见他回来便笑着躬身:
"公子去哪了?陛下刚问起呢。"赢肆扯了扯衣襟,闻到袖间沾着的皂角香,忽然觉得喉咙里发甜。
接下来的三日,赢肆总能找到借口溜出驿馆。有时是借着巡查城防的名义,有时是谎称身体不适需外出寻医。赵氏会在井台边等着,带他看后院埋着的赵国王室典籍,那些竹简用桐油浸过,在暗处泛着温润的光。
"这是阿翁冒死藏起来的,"她指尖拂过"左传"二字,"他说总有一天,赵人能自己读懂这些字。"
赢肆在她说话时,总忍不住看她耳后的碎发。那日她低头整理竹简,他看见她颈间有道浅疤,像是被什么锐器划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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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这是..."他话没说完,就被赵氏按住手腕,她的掌心冰凉,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皮肉里。
"秦兵入城那天,"她声音压得极低,"他们说我阿翁私藏兵器,把我按在门槛上要砍头,是阿翁用身子挡了一下。"
铜壶滴漏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,赢肆躺在驿馆的榻上,眼前总浮现出赵氏按住他手腕时的模样。
她的银镯子硌得他生疼,却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——那种混杂着恨意与眷恋的目光,像邯郸城外的野草,在烈火焚过的土地上固执地冒出绿芽。
变故发生在第五日清晨。赢肆刚走到那条窄巷口,就看见巡城的士兵围在门口,赵氏被反绑着跪在石榴树下,发鬓散乱,素色襦裙沾着泥污。
为首的校尉正拿着一卷竹简宣读,声音像钝刀子割着空气:"赵国余孽赵氏,私藏禁书,意图不轨,就地问斩。"
赢肆冲过去时,腰间的玉珏摔在地上裂成两半。他抱住赵氏的肩膀,却被士兵粗暴地扯开,甲叶撞在他胸口,闷痛顺着肋骨蔓延开来。
"她是无辜的!"他朝着校尉嘶吼,看见赵氏望着他笑了笑,那笑容里有什么东西碎了,像她腕间终于绷断的银镯子。
"公子,这是陛下的旨意。"校尉的剑已经出鞘,青铜剑身在朝阳下泛着冷光。
赢肆忽然想起父亲昨日在朝堂上的话,他说赵国旧族如同附骨之疽,必须连根拔起。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,知道他夜里溜出驿馆,知道他见过赵氏,知道那些被藏起来的竹简。
赵氏被按在井台上时,忽然朝着赢肆喊了句什么。风声太大,他没听清,只看见她银镯子掉在地上,滚到他脚边。剑落下的瞬间,赢肆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哀鸣,血溅在他锦袍上,像极了那年母亲咳出的血沫,红得灼眼。
他被侍卫拖回驿馆时,还死死攥着那只断了的银镯子。父亲坐在堂上,青铜灯的光晕里,始皇帝的脸像尊冰冷的雕像。
"你可知罪?"赢肆听见父亲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像是隔着层水。他想说话,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,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了,腥甜的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淌。
"赵氏一族,本就该斩草除根。"始皇帝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击着,节奏与当年下令坑杀赵卒时一模一样,"你身为秦公子,竟与亡国余孽纠缠,是想让六国耻笑我大秦无人吗?"
赢肆猛地抬起头,看见父亲冕旒上的玉珠晃出冰冷的光,忽然明白赵氏最后那句话是什么了——她说的是"活下去"。
他被关在驿馆后院的柴房里,赵高送来的药汤泛着苦涩的气味。赢肆把药碗摔在地上,听着陶片碎裂的声响,忽然想起墨家的机关术。
幼时在咸阳宫,他见过墨家弟子演示的傀儡,那些木人能执剑起舞,关节处的铜轴泛着幽光。如果...如果能有副刀枪不入的铠甲,是不是就能护住想护的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