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家,在东泽驻扎两百余年,身为宋氏族人着重培养的人才,宋玉楼已经料到今天定要应答此问。
“宋某乃旧朝罪人,不敢妄议新朝新政。”
想避之不谈,怎么可能,李东风忍着性子来此处,可不是仅看他长得帅。
“前朝已去,今日你我以同门师兄弟相称,只谈朝政利弊。”李东风做出求知之态。
百里老翁和傅仪师出同门,两人少时都在东泽太极书院求学,只是性格脾性各不相同,傅仪入朝为官,官至平朝内阁;百里少时不羁,巡游各地讲学终成大儒。
宋玉楼生于宋氏一族,少时便拜入傅阁老名下,只论师兄弟,自然是宋为兄,李为弟。
宋玉楼不与他争论细枝末节,微微颔首:“各地府县常见旧朝分封,各族掌管地方少则数十年,多则百年,在地方族人心中此田为祖上阴庇。新政清丈田亩,恐会惹各地族老抗议。”
“师弟不愧为宋氏佼佼者,一言道破此中艰难,若有好法破局,还请师弟赐教。”
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,李东风求知心甚。
“宋某才疏,暂无破解之法。”
青衫微微一笑,宋玉楼若这么简单就能为之所用,早就从大狱脱身。更何况他出身宋氏,哪能这么容易归降。
“宋公子家学渊源,青衫有疑问向公子讨教:土地应是公有还是私有?”
宋玉楼少年时曾经听族老父兄论过土地问题,也是以站在本族这方立场。土地问题,向来是秘而不谈的隐事,有史以来少有的几次放在朝堂上的议论,都要掀起滔天之事。青衫如此问,个人和国家,土地自然该归为国家,但他出身东泽大族,不该如此应答。
青衫知道他的顾虑:“今日之论纯谈新政,只在你我之间交流探讨,不必顾虑其他。”
“国土关系甚大,宋某不敢乱言,恭听青衫姑娘见解。”
一而再的推辞不言,还是顾忌身份,青衫看了一眼堂上坐着的李东风和百里先生,微微颔首先开口:“有田者安,无田者乱。皆因为土地是一切财富的起点。百姓有了土地就可以保障吃穿,没有土地就要流离失所。”
“田地若归私,地方家族逐渐发展壮大,不加限制掠夺民众,长此以往,地方氏族和府衙互为犄角。”
“上塞下聋不闻不问,任由此种情况发展,氏族将随心所欲按照他们的利好兼并更多的土地,压榨无地百姓。一县土地掌握在少数豪绅手中,更多百姓依附权绅过活,如果百姓受不了压迫,那么穷苦人只须聚集足够的力量,便是一场自下而上的反抗运动。何以不是官逼民反,民不得不反。”
在场旁观者四人,心里皆掀起惊涛。
李东风丈量国土是想震慑地方大族,他们再厉害,也要由一国之君统治。更不论后面还有这一层关系,新政下发力道还要更强些。
百里先生从平朝初建就有此种想法,直到平国灭朝,乾国初起,随着新政层层下发,年龄渐长白发横生,自觉看破“天道”,琢磨了一辈子的事情,就这般被青衫张扬出来。
“由此发展,朝代更迭。土地收回国家是必然的,这是任何势力都阻挡不了的。”
宋玉楼皱起眉头:“何至于如此?”
“拥有万亩土地的大族把土地分成小块租给无田的穷人,穷人变成佃农。假设某年“地租”上涨,佃农无法养活自身将卖身为奴。压迫和反抗同时存在,最终结果仍然是国家动荡。土地分配不公,百姓无法过活掀起桌板,究根结何尝不是朝代更迭变换的原因。”
宋玉楼如被人淋了一盆冷水,猛得看向百里先生,他眼中的震惊掩盖不住。百里老翁的眼神难以言喻的表情汇出一句话,这就是事实。
他虽然出身大族,以治世救人为己任,忽然发现从小到大都活得浑噩。